第二次行礼时,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。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,须发都花白了,还戴着大眼镜。我对他很恭敬,因为我早听到,他是本城中极方正,质朴。博学的人。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,东方朔也很渊博,他认识一种虫,。名日“怪哉”,冤气所化,用酒一浇,就消释了。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,但阿长是不知道的,因为她毕竟不渊博。现在得到机会了,可以问先生。 “先生,‘怪哉,这虫,是怎么一回事?……”我上了生书,将要退下来的时候,赶忙问。 “不知道!”他似乎很不高兴,脸上还有怒色了。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,只要读书,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,决不至于不知道,所谓不知道者,乃是不愿意说。年纪比我大的人,往往如此,我遇见过好几回了。 我就只读书,正午习字,晚上对课。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,后来却好起来了,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,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宇去,从三言到五言,终于到七百。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.虽然小,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,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。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蝇喂蚁,静悄悄的没有声音。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,太久,可就不行了,先生在书房皇便大叫起来:—— “人都到那里去了!”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;一同回去,也不行的。他有一条戒尺,但是不常用,也有罚脆的规则,但也不常用,普通总不过瞪几眼,大声道:—— “读书!”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,真是人声鼎沸。有念“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”的,有念“笑人齿缺口狗窦大开”的,有念“上九潜龙勿用”的,有念”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抽”的……。先生自己也念书。后来,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,静下去了,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: “铁如意,指挥倜傥,一座皆惊呢——;金叵罗,颠倒淋漓噫,千杯未醉嗬……。”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,因为读到这里,他总是微笑起来,而且将头仰起,摇着,向后面拗过去,拗过去。 先生读书人神的时候,于我们是很相宜的。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。我是画画儿,用一种叫作“荆川纸”的,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,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。读的书多起来,画的画也多起来;书没有读成,画的成绩却不少了,最成片段的是《荡寇志》和《西游记》的绣像,都有一大本。后来,因为要钱用,卖给一个有钱的同富了。他的父亲是开铝箔店的。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,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。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