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土沟是位于柴达木盆地的最深处,地图上标记的是茫崖。花土沟是石油工人取的名字,故名思义,此地油沙山多有沟纹,那沟纹呈蛇状盘绕层层又叠叠,盘绕出一些奇形怪状的花纹图案。这些图案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美丽生动可言,我愿把它们喻作老人的皱褶,每一道所呈示的都是沧桑,都是衰迈,都是悲凉。因此,我觉得这种环境很不适应人的生存,特别不适应女孩子的生存。因为女孩子一般都很看重自己的皮肤,而这里的干燥缺氧的气候是最易损伤皮肤的,怎么可以想像一个嫩藕似的女孩子成年累月在这里接受高温的烘烤,接受大风沙的冲刷呢?我在这里只不过呆了一周,而当我照着镜子一瞅,我发觉我的皮肤粗糙了,口唇干裂渗出血丝,显得苍老了好几岁。所以,我对朋友们说柴达木是一个能够使人迅速衰老的地方。在这个地方,没有老年人。我曾经觉得奇怪,满街找不见一位老人,四十来岁的我到了别的地方,我一直被视作年轻人,可是,到了柴达木,我就一下子成了个实实在在的老大爷了。每到一个场合,彼此介绍一番,我明明觉得对方比我年纪大,却不曾想,一问年龄,才三十几岁。他们的面部皱纹巳经很深了。于是,我意识到了,花土沟是一个苍老的地方,再年轻的人到了这里也是极容易苍老的。所以,我理解了为什么这里没有老年人,为什么这里很少能见到女孩子,尤其很少能见到漂亮的女孩子。 这里毕竟还是有女孩子的,而且,也有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。或许这种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在别的地方显不出来漂亮,但在这里却能够显出来。当我将目光投向她们时,我发现她们极其爱美,极其爱穿戴打扮,她们也有纹眉纹眼线的,也有用雅黛摩丝、皂角洗发剂、营养霜、粉底霜、洗面奶什么的,她们也涂抹口红,身上也有洒过香水的味道。 我到花土沟来的那一天,正巧是“三八”妇女节,所以,我与这里的女孩子们有了一个天然的机缘。我有幸参入了她们的妇女宴会。和我在一个桌喝酒的女性大都年轻,她们不似我想象得那般泼辣,那般豪爽,她们倒显得有些矜持。她们喝酒时也和城市里的小姐差不多,轻轻地将酒杯贴在涂得挺红的唇线处,只是抿一抿,就很快放下了,好像怕弄坏了唇间的口红。她们的发型也很有讲究,齐耳短发,也有长长的披肩发,还有那种羊毛卷的大波浪。在这种闭塞的天涯之地居然也能强烈地感受到现代生活的消费热。我在酒桌上,曾不失时机地夸奖她们的穿戴与打扮,所得到的回应并不像我想象得那般强烈,甚至可以说她们有些木然,似乎并不大在意别人的评价。这一点与城市里的女孩子倒是有天壤之别。或许她们不像城市女孩子那么开放,与我不熟悉的缘故? 在以后的几天接触中,我注意观察她们,确实她们很有自已的特点。她每天早晨起来,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洗漱打扮,我们在桌上坐了半天了,只等着她们上桌,而她们总是那么慢腾腾的。她们如此肯于在打扮上花这么多的功夫,确实很让我惊讶。我问桌上的一位男同胞,她们是不是总是这样?回答是肯定的。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新闻单位,总共算起来,也不过五人,还包括司机。司机和站长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,不大会欣赏女性,如此爱打扮究竟为了什么,就颇令我弗解了。 在这三位女士中,有一位身材最好的,也是打扮最出眼的,她穿着大红的连衣裙,每天清晨都是站在院子里梳那一头长长的黑发。她的头发齐到腰间,她梳理得十分精细和耐心,一根一根,蓬蓬松松,把它形容成一道生动的跳跃的小瀑布什么的都不为过。我们坐在饭厅里正好可以从窗户处望见她的背影,望见那一道挺动人的小瀑布。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她的头发说开了。我们怕她听见,声音都压得很低,她进来时,我们谁都不敢吱声了。她很不爱说话,眼睛中有种深深忧郁。据说,她不久前才离婚的,显然她的情绪还没有从中解脱出来。可是,她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耐心打扮自己呢?为了再度寻找伴侣?可是,这里那有可供选择的呢?这更让我感到迷惑。我问站长,站长也说挺怪的。我很想找个机会和她聊聊,站长说他按排一下,初步定在翌日的下午。可是,没有想到,当天夜里刮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风沙,使得房间里一片烟尘,床上床下全都是一层层的浮沙。那层浮沙踩上去都能陷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。我那双旅游鞋的纹络布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。所有的饭店都不能开门,没有办法出门,所有安排只能取消。沙子从封堵得极严实的缝里还是在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灌,呛得嗓子说不出一句话。只能沮丧地躺下来,眼巴巴等着大风沙过去。风沙几乎刮了一天一夜,我也饿了一天一夜。傍晚时总算停下了,我们这才聚到一起开饭。这种劫后逃生般的感觉使我们的饭桌充满了一种热烈和谐的气氛。可是,那位长发女士没有来。我们吃完饭了,她还是没有来。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来,站长告诉我,她在梳洗头发。可想而知,风沙把一切都刮乱了,也把她的头发刮乱了。她要一根一根地梳洗,她要把散落的那么多的细沙都清洗出来,这是一项工程,是一项需要花费好多时间的工程。这里刮风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,每刮一次她就得那么精心梳洗一次,她就不嫌麻烦?在我离开花土沟的那天早晨,我在院子里见到她了。那时候,天边还是黄乎乎的一片浑浊,风扬起沙子起码得需要三天才能沉落下去,沉落下去以后,天边才能放晴,才能放眼望出去,望见昆仑山的皑皑雪峰。我在花土沟这几天就没遇到天空彻底晴朗的时候。因此,就没有看到昆仑雪峰,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。她笑着奔过来为我们送行。她的长发随着轻盈的步态而飘飘洒洒,被朝霞映出一片油亮的光晕,着实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,令人难忘。我与她握手时,我真想说,你的头发真好!话都到了嘴边,我又咽回去了。我意识到,她是不需要别人夸奖的,她如此精心打扮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,是为了她自已的需要。为了消磨时光,还是为了解除寂寞?抑或从中寻找一点寄托?反正这是她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议程。 柴达木的女人是寂寞的,在寂寞中热心于打扮,是别有一番意味的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